“自言转腕无所拘,大笑羲之用阵图。”鲁收《怀素上人草书歌》中的这句话,透露出对唐初确立的书圣王羲之的一点不屑。再联想到韩愈的名诗“羲之俗书趁姿媚,数纸尚可博白鹅”,似乎让人感觉到书圣在中晚唐并不怎么让人待见。在当今几乎所有关于唐代书法史的论著中,均众口一词地认为唐代中晚期存在一个所谓的 “抑王论”,即从张怀瓘批评王羲之开始,王羲之在唐的书法地位开始动摇,随着中晚唐诸多书法名家的雄秀而出,被贬抑的王羲之书法逐渐丧失其影响力与尊崇地 位。果真如此吗?
张怀瓘晚年所撰《书议》中被今人引用得极多的两句著名的话:一是“逸少则格律非高,功夫又少,虽圆丰妍美,乃乏神气”,二是“逸少草有女郎材,无丈夫气, 不足贵也。”然引述者大多断章取义,无视这两句话所在的语境以及与上下文的关系,更无视其在张怀瓘书论观念中到底处于何种位置。如果这样也算是“抑王论” 的肇始,那么比张怀瓘要早很多年的李嗣真在《书后品》中,早就说过这样的话:
子敬草书逸气过父,如丹穴凤舞,清泉龙跃,倏忽变化,莫知所成。或蹴海移山,或翻涛簸岳。故谢安灵运谓云:公当胜右军,诚有害名教,亦非徒语耳。
但是请注意在这里李嗣真同样在“逸气过父”的前面加上一个主语,专门特指王献之的“草书”。而就是这位李嗣真,却在这句话的前面文字当中,书法史上第一次对王羲之顶礼膜拜地喊出“书圣”的称呼。
从上下文的语境以及所引用的王献之劝王羲之改体的典故来看,通篇都只是为了说明一个问题:在张怀瓘的眼里,王献之的草书要比其父王羲之高强一些,为了托举 出他心中认为更好一些的王献之,才说了被后人引用无数的那两句话,然而却忘了张怀瓘的特定语境,他只是特指王羲之的草书,而不能广而大之地泛用与滥用。张 怀瓘借批评王羲之草书之机,实质是要为王献之发声争宠,使其重新回到书法史的一个高度上来。因此他在《书断》中依然延续唐太宗的观点,认为王羲之“尽善尽 美”。张怀瓘并未“抑王”,相反的是,他是试图在“崇王论”论调里再增加一层内涵:即由初唐的单一崇大王论,过渡到中晚唐二王并称、但仍以大王为中心这样 的一种局面。
无论是初唐书家,还是中晚唐的楷书或草书名家,比如张旭、徐浩、颜真卿等等,其书法笔法的渊源来自于何处? 羲献也!在唐人笔下,不管徐浩、颜真卿怎样有名,从笔法传承的角度来说,二人始终逃脱不掉“崇王论”的笼罩:“徐吏部不授右军笔法,而体裁似右军;颜太保 授右军笔法,而点画不似。”柳公权这位在穆宗朝因为善书担任翰林侍书学士、并留下“心正则笔正”书史佳话的著名书法家,被后来的文宗皇帝誉为“锺王复生, 无以加焉”。文宗时唐玄度弟唐玄序,更是以集王羲之行书而出名,可见晚唐时期的书坛丰碑依然是王羲之。因此,中晚唐存在所谓的“抑王论”,显然是一个不小 的误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