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国古人有在收藏的字画上题诗写字的习惯。一张古画,特别是一张名画,上面往往有一系列题言,甚至写得满满当当、比比皆是,同时又附有印章。北京故宫博物院里就收藏大量清朝皇帝鉴赏过的名画,上面盖满了鉴赏的御印。但是,这个习惯在近代已不多见,当代就更为少见。老舍先生是个例外,他还保留了这个习惯。
有一次,他收藏了一幅清末画家黄慎的小幅山水《孤崖清话图》——两个古人站在一座孤崖上,正在对话。黄慎自己题诗曰:“十年牛马各奔驰,笑杀钱刀市上儿。今日相逢广陵道,梅花塚畔索题诗。”黄慎的两位朋友,当时步他的韵也各自在画上题诗一首。多年后,这件作品到了老舍手里,他一时性起,也提笔和诗一首,按黄慎的原韵题写:“跃进真如天马驰,乘风好女好男儿。狂吟何必夸高士,举国工装会写诗。”
这首诗写于20世纪50年代那个“全民写诗”的特殊年代。内容并不重要,关键是这种形式的传承,诗本身又是那么有时代特色。大约也是在那个时期,老舍收得清末画家姜筠一幅圆形小幅山水画,以及清末书法家吴春鸿写给颂庭的一幅小字。两幅作品都装裱成册页式的画片,留有很大的裱边。老舍“故伎重演”,分别用毛笔在裱边上题词,评说这两幅作品,极俏皮,显示了典型的老舍式幽默。
对姜筠小画,他在画的右侧写道:“树围茅屋外,花落雨声中。姜氏习用此等俗句题画,不若无题。老舍于北京。”左侧是:“姜筠作画未脱俗,冗然自热闹,一九五八年樱桃红时,舍。”两侧字下均有他的名章,一阴一阳,署“老舍”。对吴春鸿写给颂庭的书法,老舍在裱边右侧写:“小字工力甚深,惜未脱俗。舍阅。”钤印“舒”。在左侧写:“颂庭不知为谁,盖清末人,有林纾所画扇面证之,舍。”钤印“老舍”。
老舍这几行毛笔小字写得工整浑厚,有魏碑的味道,再配上不同的图章,有十足的形式美,表现了文人的雅兴,看上去、读起来,都很有趣,能不知不觉将人带入一种中国文化特有的意境中。
无独有偶,一次傅抱石由南京给老舍寄来一张刚画好的《湘君图》。老舍很高兴,立刻找来一小张“库纸”,即明清宫中存留下来的皇帝的御用书画纸,在上面写下一段获得傅氏美人图的观感:“抱石写山川之美最善用水,笔下云烟万态,飞泉林雨,隐隐有声。其作人物则复简劲,务去冗巧。苦竹寒梅,差拟凝炼。庚子初秋抱石寄赠湘君图,于朴拙中寓挺秀,如获奇珍,敬题数语付装,期日夕相对,莫相忘也。老舍于首都。”钤“老舍之印”。
这是一篇很好的美术评论,字字显现真知灼见,句句露出独特视角,内容沁人心脾,又表现了真友情的炽热。这幅字本身又是一幅书法作品,纸好、词好、字好、印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