无论在社会上还是艺术界中,张大千的名字都是响当当的。其作品的市场价格基本在每平尺100万元左右,傲视与之同辈的绝大多数画家和不少古代画家,更令其师曾熙、李瑞清等难望其相背,堪称市场中绝对的“领头羊”。生前的成功和目前作品高昂的价格是否等同于艺术成就,值得当下的收藏投资者和艺术家深思。
著名学者傅雷曾对张大千的画作发表过如是看法:“大千画会售款一亿余,观其所临敦煌古迹,多以外形为重,至唐人精神,全未梦见,而竞标价五百万元(一幅),仿佛巨额定价可抬高艺术品本身价值者,江湖习气可慨可憎。”且说大千创作“俗不可耐,趣味低级,仕女画尤其如此”。 还称张大千是“投机分子,一生最大本领是造假石涛,那却是顶尖儿的第一流高手”。一向以严谨著称的傅雷的批评,不是金针,但道出当时一些人对张大千作品的不同看法。
但凡一个有成就的艺术大师必然于艺术的长河中、在时代精神、民族文化和个人独创风格等方面有重大开拓,继往开来,卓立于前贤,彪炳于后世。
张大千生性放旷,一生漂泊。民国时的大陆,内忧外患,然而张大千此阶段的作品丝毫没能表达一点时代精神和社会关切。50岁后长期旅居海外诸国和地区,张大千依然缺乏一以贯之的融入时代的生存体验,艺术作品也欠缺对时代和人生的独特看法和感受,其作品终其一生都没能跳出师承有绪、传统功力、画技三昧上的“为艺术而艺术”的小天地。生前,他的处世精明机巧,攀附在高官、富商之间为世人所知,是其人格特质的反映,致使其作品格调不高,媚俗迎人,一定程度印证了傅雷所言并非空穴来风;在传承民族文化上,他是全能型画家,于中国画人物、山水、花鸟、鱼虫、走兽、工笔、无所不能,无一不精,绘画、书法、篆刻、诗词亦无所不通。但全通全能并不意味着达到了形神浑然天成的至高之境。其碑派的用笔特点,给人一种直率、刚猛的感觉,外观漂亮,细品则缺乏传统文化蕴藉、含蓄的基本涵养,也常为人所诟病。个人风格上,他所模仿的王蒙、八大、石涛以至敦煌壁画等,是传统宝库中早已有的成就。他几乎一生都是描摹古人,用前人的笔法进行创作,在个人的人格、思想并由此诞生的表现风格上,却多有欠缺。这或许是由于其成名过早的缘故。在市场对他的认可和自我对市场的认同的双重作用下,张大千在风格突破上并没有多少建树。
敦煌壁画的精细临摹成就了他,实际上也限制了他。书画笔墨讲究“因材而变、因势而生”。然而,张大千临摹过程所形成的瘦硬线条延续其一生,应用到了他的各类题材的作品中,难免有“程式化”的嫌疑。甚至有人讥其有“行画”之弊。尽管晚年受日本和西方的影响,尝试用泼墨泼彩的形式,力求突破,但并没有闯出新路,依然没有跳出他自己营造的有形藩篱,达到中西融合的无像境界。有学者认为,尽管张大千反复宣称自己这是源自唐人王洽的泼墨,但却未能让众人信服。泼墨泼彩法的运用,有效掩蔽了张大千晚年精力、笔力衰退的颓势。对比黄宾虹的晚年,患眼疾之期,也是黄老作品达到化境之机。黄老衰年作品老笔纷披,元气淋漓,一派无我气象,与张大千的无奈选择,形成了笔墨功夫差距的鲜明对比。
就金石气而言,他不如吴昌硕;就文人画所蕴涵的典雅、蕴藉而论,他不如溥儒;就笔墨时代感而论,他不如徐悲鸿、齐白石;就中西融合而言,他不如林风眠。然而,他的价格却令以上诸位中的大多数望尘莫及,反映了当下艺术市场的收藏审美浅薄的现状。细究其因,不外如下:其一,以为艺术知名度等同于艺术成就,名头大的自然更加值钱,跟风购买,乐此不疲;其二,市场人士对中国传统文化了解还停留在表面程度,以为好看的就是好的艺术作品,对中国艺术发展缺乏高屋建瓴的理解和正确的分析判断。其三,缺乏对艺术水准较高而名气相对较小的艺术家予以认可的勇气。
艺术家没有最好,只有更好。一定程度来说,艺术也不具可比性。但艺术是有标准的,一个艺术家无论全能还是专精,都应该纵身于大化,遨游于天地,以小我成就大我,创造出既有民族特色又有世界语言的艺术作品来,才堪称大艺术家。从这个意义来说,张大千称不上大艺术家,只能算一个大画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