写生不但是搜集素材、丰富阅历的手段之一,也是领会、消化、融合传统笔墨的重要途径,是完成“外师造化”到“中得心源”的最直接、最有效的必由之路。
写实一定要写生,但写生不一定要写实。
写生的目的不同,要求就不一样。如果是以搜集素材为目的,那就要老老实实地写实,力求写出对象的面貌、结构及纹理,可画得细致一些,日后创作时可供参考、借鉴;如果是写生结合创作,那就要大胆取舍,突出重点,表现出自己心中的审美追求,营造出一定的意境来。作为一个中国山水画家,光有写实的本领是远远不够的,必须学会概括,学会去芜存精,让笔墨说话,才能成为一幅既有写生对象的特征,又有画家自己思想情感的作品。在写生中,我们当然要有写实的本领,因为这是前提,是抓形造境的先决条件。但更多的应该把力量放在后一种写生的能力上,注意物象特征所提供的总体情绪的把握,而不是通过“记录”来完成作品。因此,写生,是作为一个画家,特别是山水画家必不可少的必修课。所谓“外师造化”,所谓“读万卷书、行万里路”,说的都是这个意思。
但是,写生不是创作,哪怕是我说的后一种非写实性的写生,也只是带有一些创作的痕迹而已。能创作出有一定品味,又为大众喜闻乐见的山水画作品,才是一个画家最重要的使命。
一幅好的山水画,要能“尺幅而有泰山河岳之势,片纸而有秋水长天之思”(《梦幻居画学简明、论意》)这就要求画家在创作中付出巨大的劳动。
中国画的创作要尽可能提高笔、墨、色的表现力。要强调线的表现力,墨的感染力,色的“点缀”和“呼应”能力。在线、墨、色之间,线是主要的,墨第二,最后才是色彩。所以,作为一个中国画家,应该特别注意对线的研究和表现。潘天寿先生说:“线条质量的高低,同用线时的心态有直接关系。以浮躁的心态画出的线条,必定是浮躁的,缺乏沉寂、含蓄的优美的”。所以,首先要沉下心来,潜心学习和研究传统,吸取前人的智慧,不断提高自己的基本功,如果急功近利,浮光掠影,是不可能画得出耐看的线条来的。线是中国画的灵魂,无论山水、人物、花鸟概莫能外。对于线的美的追求,是中国画家毕生追求的目标。
其次是墨,用墨在活,在得趣得韵。浓淡干湿,挥洒自如,产生出无限的韵趣效果,一团湿墨中,几笔焦墨;一组干线中,几笔淡渍,便能产生出无穷的类似“润含春雨”,“干裂秋风”的艺术效果来。墨分五色,其实在水,所以墨的用法是离不开水的,有人在国画技法中专门提出“水法”,是很有见地的,但不管“墨法”也好,“水法”也好,都离不开笔,笔墨是不可分割的。
最后是“色”。色在中国画中,不是主要的,它不像油画、水彩、水粉等西画一样,色彩决定着画面的成功与否。黑格尔谈到西画时说:“所以使画家成为画家的是色彩,是着色”,而在中国画中色彩是处于次要地位的,它仅仅起到一个统一色调及点缀、呼应的作用,套用黑格尔的话,可以说成“所以使中国画成为中国画的是笔墨,是笔墨的表现力。”
认识到了笔、墨、色在中国画中的作用,就可以在写生的基础上进入创作了。
进入具体的创作过程时,记忆、想象是十分重要的,由写生稿到创作,决不能过多地受写生稿的限制,要展开想象的翅膀,在突出主体特征的前提下,哪里需要加点什么,哪里可以去掉,完全可以凭想象来处理,不要受实景的限制。中国画历来讲的是散点透视,是边走边看边记忆,也可以说是随心所欲的吧,吴冠中画油画都把画箱搬来搬去,左右取舍,不受焦点透视的局限,画出了很多不朽的作品,何况我们画中国山水画呢。
山水画不是再现,而是画家的一种情思,一种观念的表达。因此,首先要考虑你在这幅画中要向人们诉说或表现什么,你想让人感觉到某种氛围或境界,所以,首先考虑的就是“意境”。“意境”是什么?“意境是艺术的灵魂,是各类事物精粹部分的集中,加上人的思想感情的熔铸,经过高度的艺术加工达到的情景交融,借景抒情,从而表现出来的思想境界”(李可染语)。但意境的得来,必须在深思熟虑的构图、笔墨中表现出来。正如明代唐志契在他的《绘事微言》中所说的一样,凡画山水必“得其性情,山便得环抱起伏之势,如跳如坐,如俯仰,如挂脚。自然山性即我性,山情即我情”。我以为,这段话的意思,用现代话来说,就是要突出作品整体的“神”,把“我情”在作品中体现出来,而不是外表的“形似”,还有就是在作品中,你是想表现气象苍茫,神秘浑厚的阳刚之气,还是想表现出秀润华滋,清新淡雅的阴柔之美,都是在动手之前应该考虑清楚的。一幅有意境的中国画作品,应该既有作者营造于内的、可引发人们的联想、深思的艺术形象,又能在不同程度上,造成不同意境中的视觉冲击力,让人过目不忘,因此,对整体风格的把握就非常重要。
在长期的山水画探索过程中,我深深地体会到,要想画出既有中国精神,中国气派,又有时代感的山水画,没有深厚的传统功力是不行的。不是说“伟大的艺术家都是把自己天才的邮票贴在传统的基础上”的吗?中国几千年流传下来的经典作品,是我们取之不竭的源泉。
但是,如果跟在传统后面亦步亦趋,不敢越雷池一步,也是没有出息的。所以,要敢于冲破传统,突出个人独特的审美追求和个性,创造出既有传统又有别于传统的、具有中国文化内涵的新的表现方法,才是当今山水画家们最重要的任务。
纵观几千年的美术史,凡是有影响的画家,都是站在前人的肩上,用自己独特的感受去贴近自然,积累经验,发现和总结出新技法、新理论,从而促进了各个时期的绘画艺术的发展的。巨然师法董源,但他跳出了董源的框架,追求隐逸趣味,发展了南派山水。米蒂通过长期的摸索,画出了独出一格的“米点山水”。王蒙在总结前人的基础上,创造出了“解索皴”,林风眠中西结合的表现手法,李可染独特的积墨画法,都突破了前人的窠臼。他们在美术这个百花园中作出的贡献是谁也否定不了的。
艺术历史的传承延续靠创造,艺术的生命在创新,在独特的个性化的表现。可以说,人类的文化史是由不可替代的个人感悟、个人风格构成的,真正的艺术家的价值在于他们作品的原创性。所以,张扬个性,形成风格应该是艺术家进入创作时追求的终极目的。
齐白石六十七岁后才逐渐形成自己的风格,山水画大师黄宾虹七十岁后才形成自己独特的面貌,可见个人风格的形成不是立等可取的东西,是要在长期的探索总结中自然积累起来,才能水到渠成的。齐白石曾说:“三思难下笔,一技几成家”。创新的难度,可见一斑。所以,作为立志献身于中国山水一的我们,必须长期地、不遗余力地向着“创新”,向着“个性化”的目标前进,只有这样,才能取得成功。
在创作过程中,我总想靠近,或达到这些目的,费尽心机,甚至焦头烂额,但我知道我的一些习作还远远没能达到预期的目标,有些甚至还是很幼稚的。今天斗胆写出这些体会,目的在求教于大方之家。